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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剧评之:《故事》(Stories by Nina R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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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看了英国女剧作家Nina Raine 写的新戏:《Stories》(《故事》)。这位剧作家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剧作家,跟我年龄差不多,但真是写话剧的天才。半年前我曾经在伦敦西区的品特剧院看过她编剧的《Consent》(《允许》),当时就非常惊艳。她的作品就好像一把犀利的刀,血淋淋地直接插进剧中人物的心里,也直接插进我们残酷的日常生活。所以在那天晚上的演出现场,甚至有现场观众在演出中间晕了过去。虽然Nina出生于1975年,现在才43岁,但她完全是属于天生就有戏剧天赋的那种作家,一出手就知道所有的戏点在哪儿,已经写过很多在专业戏剧界倍受好评的原创话剧。她在《Consent》中所展现出来的戏剧技巧非常娴熟,知道怎么去不动声色地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情境里展现最残酷的内心涌动。从始至终,在看那个戏的时候,观众的心都被剧中人物抓得紧紧的,就好象完全是自己在身临其境一样。 《Stories》是她刚刚推出的新戏,写的是一个大龄单身女性想当单亲妈妈却困难重重的故事,这次Nina同时出任了这个戏的编剧和导演,所以我非常期待。这个戏在英国国家剧院上演。英国国家剧院是由政府出资支持的,一般在这里上演的都是非商业化(也就是不可能赚钱的小众)艺术剧目,或者是传统的世界经典名剧(莎剧除外,因为莎剧有专门演出莎剧的环球剧场),这里的戏不求票房,更多的是为了供戏剧界的专业人士欣赏和交流,也属于给有才华的青年剧作家展现新剧的一个舞台。所以《故事》在这个剧院上演,本身就说明了这个戏的定位:非商业,小众。入场前我看戏单上的介绍,说这个剧本已经获得了英国的一个剧本奖。所以估计是作为获奖剧本,才有了投资得以排练和正式公演。既然是得奖的剧本,之前我又看过她的戏,知道她的水准如何,所以我的预期也就自然水涨船高。 进入位于伦敦南岸的Dorfman剧场,坐在观众席上在等待开演时我看了下剧情简介,说这个戏讲的是一个39岁的单身女人,在和男友打算去做人工授精的前夜被分手,于是她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寻找捐精对象的经历。怎么说呢,作为一个半专业人士,一看这个故事梗概我就知道这个戏太难写了。非常难写,因为这种故事可能发生的戏剧冲突非常有限。所以看到这个介绍以后,我反而在心里开始打鼓,就算这个女剧作家是个优秀的编剧,她怎么样才能把这个看上去完全没戏的普通故事给编成一个两个半小时的戏,我是真的

英国《文学评论》第331期:奈保尔访谈(2006年)|钟宜霖译

译注:周末无事,无意中看到这篇《文学评论》杂志2006年采访奈保尔的第二篇访谈。从读到开头我就忍俊不禁,被奈保尔的智慧和口无遮拦逗得 在电脑前 爆笑不止(主要是他太敢说真话了,哈哈哈)。看完这篇精彩无比的访谈后我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手痒,想把这篇长篇访谈翻译出来,与众乐,才是乐乐。希望大家喜欢。 因为原文非常长,翻译成中文有一万多字,所以我分段翻译发布。以下就是我花整整两天翻译出来的全文。 英国《文学评论》第331期(2006年4月) 法鲁克•德洪迪 访谈:V.S.奈保尔 钟宜霖译 奈保尔身体不太好。他觉得印度的医生和医疗服务比英国更舒服,所以在新德里住了几个月,进行治疗和康复。现在他回到了英格兰,并说他又开始写作了。 我去他位于 Wiltshire 的小别墅探访了他,以下的访谈是我们在两天时间里的一些简短交谈。奈保尔说,他希望我能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做访谈,也就是在谈到一些问题的时候记笔记:他不信任录音机。我也不信任录音机,所以我随身带来了两个,都是口袋大小,并且确保它们都装着新电池。我把它们放在餐桌最不显眼的位置上,在我们的座位之间。 奥古斯,他的猫,在我们交谈的时候时不常地在窗户外面晃悠,而且非要进来。它不是一般地霸道,非要维迪亚(奈保尔)注意到它。奈保尔有办法让它睡觉。它很令人惊讶地遵从着,在我们的脚下蜷缩着睡着了。 这是我们为《文学评论》做的第二次访谈。 2001 年 8 月的第一次访谈很有争议:他对 E M  福斯特,约翰 - 肯尼斯和乔伊斯的批评被认为是在挑衅。当我们开始谈话的时候,我提议在这次访谈里,我们离政治远远儿地,他同意了。 法鲁克:你觉得在成功成为一个作家的过程中,运气有多重要? 奈保尔:我非常努力地做过很多事情。从我刚一开始的时候,运气就跟着我。那天在朗翰酒店, BBC 大楼里,我在那儿工作,要不是我突然想起来要写我从小长大的那条位于特里达的那条街道,我可能会挣扎很多年。如果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们—— BBC 自由撰稿人的房间——没有鼓励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始。 我觉得我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做这件事。这可一点都不容易——那本我当时写的书四年以后才得以出版。英格兰有完全不同的写作观念——和我那时写的完全不同。直到现在这些

《关于奈保尔》 About Naipaul

昨天朋友圈完全被奈保尔刷屏了,无数篇关于奈保尔的访谈或者报道都被各大媒体公众号挖掘了出来,而且几乎全都是万字长文。我刚从柏林回到伦敦一天,忙得焦头烂额,甚至连专心看完一篇文章的时间都没有。到今天才特意花了一个晚上细读那些访谈,到现在才终于看完。 三联界面南周等大牌媒体都发了不少采访或者翻译的访谈,但最终我看完,觉得最好或者说最有深度的居然是一个小公众号发的2001年奈保尔接受英国《文学评论》采访的一篇访谈,中文版2002年首发于《世界文学》。提问的人很有水平,奈保尔的回答也就更加地深了下去,无数真知灼见悉数呈现。这篇采访的文学价值甚至远远超过了《巴黎评论》和《纽约书评》的访谈,推荐观看(我楼下的微博有全文转发)。所以即使是同样的一个作家,不同水平的访问者也会引导出他完全不同的深度来。 说完这些突然同时出现铺天盖地的媒体文章,现在说一说我个人对奈保尔的看法。三个月前我有幸在伦敦见到了英国最好的先锋(前卫)小说家汤姆麦卡锡,当他问我都喜欢哪些作家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说:“现在还活着的英国作家里,可能除了你,我最想见到的就是奈保尔了。”然后我又笑说:“不过他是出了名的臭脾气,估计即使我见到了他,他也不会理我的。”麦卡锡当时就赞同我说,他也很喜欢奈保尔,尤其是他早期的作品,也就是那本在国内征服了无数中国作家的奈保尔的处女作:《米格尔大街》。 我以前在我书的后记里说过,看完奈保尔的《幽暗国度》,我立刻一口气写完了《伦敦爱情故事》。看完《米格尔大街》,我立刻写完了《唐人街》。所以大家可以想象,我对这个作家是有多么地喜爱甚至偏爱,可以称之为精神导师或者说灵感大师的那种。我没法几句话简单地说清楚,为什么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带给我触电般的灵感,启发我自己的创作进入一个全新的篇章,但他的作品绝对是大师手笔,至少从我个人看来确证无疑。 但奈保尔这个人脾气古怪,恃才放旷,经常大嘴巴得罪人,所以英美不少媒体都对他印象或者说评价不佳,经常报道他的负面新闻,甚至道德审判。最典型的例子是他去世的当天,在8月11日晚上7:05英国BBC的电台直播节目里,第一时间插播奈保尔去世这样的突发新闻时,主持人接通了某英国文学评论家的电话。在谈论了一番奈保尔的文学成就后,主持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了重提旧事,问评论家如何看待他精神虐待前妻的事情,搞得人家评论家都不得不说:“现在他刚刚去

Confession / 认罪(A Theater review or Non-fi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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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宜霖 昨晚在伦敦西区的品特剧院看了最新上演的《Consent》(《允许》)。这个戏简直太赞了,是我近两年来在伦敦看到的不可多得的原创佳作。剧作家Nina Raine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导演,1975年出生,今年才43岁。妮娜的父亲是个诗人,她本人则毕业于牛津大学文学系,平时她除了写戏,主要的工作是做话剧导演。《允许》是她创作的第四部戏,所以算不上高产,但是,就是太赞了。我没法详细夸她的戏哪里好,因为几乎哪里都好。如此有才华的女导演绝对前途无量,难怪剧院的门口整个招牌就是泰晤士报给这个戏评的五星剧评,称之为“现代经典之作”,绝非夸张。 这位英国女剧作家的的剧本虽然不多,但每个戏都是精品,戏写得是真好。网上关于她的资料非常少,而且我昨天纯粹是因为误打误撞跑来看这个戏的,因为有朋友退票才临时去看。《允许》这个戏的故事说起来非常简单:就是有两对夫妻和一对情侣,六个人都是好朋友,然后他们三对都先后有了外遇。简单说故事就是这样。 就是这么一个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故事,甚至看上去都有些老套,毫无新梗,然而,就是这个巨大的然而。正因为故事本身平淡无奇,所以才更加彰显出这位青年女剧作家高明的手法和她卓越的编剧能力。她竟然能把这么一个在现实生活中再平常没有的故事讲得如此扣人心弦,在剧院里的一分一秒,剧中人和观众的情绪都持续紧绷着,半点都无法放松。这才是她最难得的地方。 而且,这个戏讲的是一个当下的故事,整个戏的结构方式和表演形式也都非常地现代,然而却又很Classic,属于非常地道和经典的戏剧表现手法。怎么说呢,这是一种很微妙的组合,也非常地精妙。所以《泰晤士报》对它的评价非常准确,因为它的确就是:A modern classic(现代经典)。 在整个戏幕前休息前的前半场,我和所有的观众一样,几乎是被剧情吸引得大气都不敢喘的那种紧张。前半场的戏完全不输大家。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被耽误(下面我会解释)的问题,下半场从一开场就显得有些仓促,演员们的表演也完全没有了上半场时的那种沉稳和恰到好处的火候的拿捏,变得开始激烈起来。我不是说在戏剧冲突进行到高潮时演员的表演不应该激烈,而是,这种所谓的激烈反而在戏剧效果上,大大地削弱了故事进展到这里本身的戏剧性。 我不知道自己说清楚了没有,简单来说就是,戏剧冲突并不一定需要用两个人大喊大叫地吵架才能够表现得出来,

《南方周末》【伦敦场景】4:《金牌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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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新华社/欧新中文) 金牌律师 作者: 钟宜霖 2018-05-16 11:19:16 来源: 阅读 我在一家英国律师行办事的时候,偶然认识了那家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也就是创建这家律师行的两位老板之一的詹姆逊先生。本来我要做的只是一个小事情,詹姆逊先生却仿佛是为了讨好我一般,从他的手下那里拿来了我的案子,亲自处理。是续办签证的手续,那时我还是一个留学生。 这家律师行已经开了四十多年,这位创始人之一的詹姆逊先生也已经七十多岁了。那以后我每次到律师行,都会由这位英国老绅士亲自接待,如此优待,不禁让他公司里诸多年轻的律师们对我刮目相看,还以为我是什么大人物。 那时我不过二十六七岁,而且刚来英国一年多,突然被众人尊重成这样,不由得也虚荣心膨胀起来。但我始终不明白的是,这位一个小时的律师费就高达数百英镑的金牌律师,到底为什么会接手我这个总共只有几百镑费用的最低级的续签案呢? 谜底终于在我顺利拿到续签的签证那天揭晓:十足英国老派绅士风度的詹姆逊先生在还给我护照,结束这个案子之后,立刻笑眯眯地问我:“我可以请你吃顿晚饭吗?” 啊哈!我顿时恍然大悟,而且,刹那间笑得我肚子都要疼了:原来他是想追我啊! 反正案子也办完了,请我吃顿饭怕什么,我当即爽快地答应了。詹姆逊先生非常高兴,立刻提前下班,跟几个同事交待了几句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趾高气扬地带我走出了这家位于伦敦黄金地段的律师行办公室——就像我已经是他的小蜜一样。 老人家难不成还是单身汉? 带着这个疑问,我和詹姆逊先生在一家米其林二星的日本餐厅共进晚餐。老先生当了一辈子的律师,自然对人生的一切事态都早已经洞悉得明镜似的,也可能因为他这种艺高人胆大的心态,他才完全不介意对我所有的疑问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你这样约女生单独出来吃饭,而且还公然和我一起走出办公室,难道不怕你的同事或者老婆说你什么吗?”我大快朵颐地吃着昂贵的空运日本刺身,一面黄口小儿般地随口问道。 老先生看着我,笑眯眯地回答:“当然不怕。他们都是我的雇员。” “我是说,”我生吞了一口生鱼片,说,“你不怕这事传到你老婆耳朵里去?” 詹姆逊先生仍然微笑地看着我,等我顺利吞下去了那口鱼才说:“我和我老婆已经分居二十多年了,现在我是单身的,怕什么?” 我大惊,惊得我嘴巴都O了:“二十多年?那你干嘛不直

《在伦敦》在出版过程中被政审删除的部分内容/Some censorship deleted contents in my novel, In Lo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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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伦敦》这部小说出版的过程困难重重,可以说是我出过的书里面最最艰难的一本了。整本书最终出版出来的时候,我,我的责编还有出版社负责这本书的所有朋友都活活地累脱了一层皮。然而这当中很多事都是我作为作者完全无法控制或者改变的。具体过程我实在懒得啰嗦了,总之就是累死所有人,而且说真话,这部小说最后还能顶住重重压力出版出来,我都已经无比感激对我鼎力支持的江苏文艺出版社了。虽然在最后拿到印刷出来的成品书以后我才发现,除了旅瑞台湾作家陈文芬专门给这部小说写的序(因为某些太过复杂我无法言述的原因)在出版前被拿了下来,更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原文小说里居然有大约一万多字也就是大概占到全书十五分之一的篇幅都: 被,删,除,了。 其实有些地方删得我还可以理解,就比如说下面我要发布的这一段,很可能是因为有敏感词或者是因为政审;但是另外有一些地方,我实在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删。因为那些部分根本完全不涉及任何政治和敏感词,完全就是在写摇滚乐。现在国内已经对摇滚乐非常公开了,电视里到处都可以看到摇滚乐队的表演,不是吗?所以我真是怎么都想不出来,那些段落到底违反了什么出版的法规,会被整页整页地删? 总而言之,我在看到成书以后的内容时感到非常费解,完全不明白这部小说为什么会被删这样。但不管怎么样,现在书都已经出来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只能就这样了。现在我之所以想在这里把部分未删节的原文发布出来,纯粹只是为了给读者们一个解释:就是如果当你们看书的时候,看到书中的某些段落觉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的时候,请千万不要以为是我这个作者在发神经,或者是水平太差所以写些没用的废话,或者干脆就是我逻辑混乱----就好比现在书中第34小节的这一段,在被大幅删除之后,这一整段文字的逻辑就都删没了,变得毫无意义,读者读起来很可能会觉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作者这是在搞什么: 图:长篇小说《在伦敦》(P172-173) 而实际上呢,书中第34小节的这段原文,本来是下面这个样子的。这只是小说中被删除的其中某一小节的全文,而且大家从这一段原文里应该可以看到,其实我根本没写什么会被官方禁止的东西,而且还真的是一腔爱国之心啊,哈哈哈。。 下面就是长篇小说《在伦敦》某个被删除段落的原文版: 34.在夜班巴士上 On t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