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场景】1－2：《干洗店》·《超市女性》

【伦敦场景】干洗店·超市女性

南方周末  作者： 钟宜霖 2017-11-08 23:57:41 查看源网址

干洗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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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伦敦，人们在超市购物（资料图）（新华社/路透/图）

我去街角的干洗店取衣服。

我顺手想拉开门，却发现拉不开，正想推门，站在落地玻璃门口的一个小男孩从里面为我拉开了门。我赶紧推门进去，笑嘻嘻地对他说：

“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啊。”

男孩眨着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笑了。他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穆斯林小孩，深棕色的皮肤。店内，他的母亲，一个穿着印度传统纱丽长袍的胖女人正坐在靠门右侧的缝纫机前，制作着裙子一类的东西，他的父亲则在大门对面一个两米高的巨大的干洗机旁边，开着洗衣机门，正往外拣洗好的衣服。

听见我这个新来的客人一进门就夸他们的孩子，夫妻俩都不由自主地笑了。正午的阳光从玻璃门外直射进来，光影浮动在巴掌大小的干洗店柜台上，也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我来取衣服。”我走到柜台前，从手袋里取出小票递给掌柜的，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印度男人。

他放下手上正在收拾的衣服，接过小票看了看，开始去干洗机旁边的衣架上查找。

在这个空档，我回头看了看刚才为我开门的那个小男孩，只见他还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

“他几岁啦？”我问。

“八岁。”店主人说。他的妻子在阳光中再次微笑了一下，继续缝着那条鲜艳的印度纱丽。

“他真乖。”我不禁说，“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还知道替你们招呼客人。”

店主人在林立的衣架和贴着各种标签的衣服套中寻找着小票上的号码，回应我说：“今天星期六，不用去上学，所以他跟我们在店里玩。”

说话间，他已经找到了我的衣服，取下来拿到柜台前，问我：“这是你的衣服，需要用袋子装起来吗？”

“不用，我家就在拐角，两分钟就走到了。”我收了衣服，转身要走的时候，居然看见那个小男孩现在已经站到了他妈妈正在工作的放缝纫机的柜台上，用那块抹布擦着门框顶上的灰尘。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米高的柜台上，擦着头顶的玻璃，背景是落地橱窗外繁忙的街景，这幅画面，在我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天哪！他居然这么小就帮你们做事了？还会擦玻璃打扫卫生？”我惊住了。

店主笑道：“是他自己要做的。”

我对这孩子的家教感到惊讶得不行：“他怎么这么懂事啊？一般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儿，都很贪玩啊，他居然还自己主动找事情做？”

男孩的父亲很自然地回答：“可能是因为他看到我们父母俩都在忙着工作吧。”

超市女性

在一家廉价超市里，我正在排队等着付款。在我前面的是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白人夫妇。两个人都是大胖子。他们俩买了一大堆东西，在小推车上堆得山一样高，这么多吃的要我一个月都吃不完，可估计最多也就够他们俩吃一个星期。

这天不是周末，是星期四的下午，一般在这个时间来超市买东西的，大多都是不上班的家庭主妇，很少有老公跟着一起来购物的。所以这个男人在这个时间和妻子到超市来购物，而且还是廉价超市，说明他第一没有工作，第二和他的妻子都是靠政府的救济金生活的。

我耐心地等待着他们把推车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收银台的传送带上，又等着收银员，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年龄的中年白人女性，也是一个胖子，一一地把那些速冻食品和各种面包牛奶肉蛋饮料扫描，再放到一边。

那个男人的妻子站在传送带这边放东西，男人则站在收银台的出口处，负责把所有扫描过的东西往塑料袋里放。

本来一切都很平常。这时妻子突然看到收银台旁边的台子上放着一瓶客人拿了又不想要的鲜榨果汁，一瓶普通的果汁是一英镑，这种鲜榨的纯果汁则要两英镑一瓶。

妻子立刻把那瓶果汁拿过来，想放在传送带上，又试探性地问了她老公一句：“咱们能要这个吗？”

男人正在装塑料袋，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弄袋子了：“No（不行）。”

妻子立刻气馁了，很不舍但仍然默默地放下了那瓶果汁。

这时候，正在一件件扫描着货品的女收银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试图安慰她说：“有时候这个牌子的果汁会打折的。”

妻子立刻说：“是的，我知道，以前我也在超市工作过……结婚以前。”

收银员不说话了。此时我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两个年龄相仿甚至连身材都相仿的中年白人女性，彼此间有了一种莫名的仿佛是惺惺相惜一般的情绪。

男人继续在那边卖力地装着食品塑料袋，妻子在他面前默默地低下了头，静静地等待着扫描结束。而与此同时，仿佛在无意中，作为超市收银员的这位中年女性却忽然骄傲地挺直了坐着的身体，头也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些。

我知道，此刻在她的心里，一定在为自己的这份即使微不足道但也经济独立的工作，感到深深的骄傲。

他们俩所有的东西都扫描完了，收银员熟练地一按电脑屏幕：“85英镑。付卡还是现金？”

“付卡。”丈夫立刻回答，然后停下正在装东西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已经磨掉了皮的钱包，从里面取出了一张银行卡。

难怪，就连来超市购物，这个男人也要和妻子一起来。原来这个妻子的身上，身无分文。

收银员熟练地刷卡付完了账，打印出小票来，和卡一起交给了男人。这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帮着整理完了所有的塑料袋，准备和他一起拎着那七八个大袋子出门了。

丈夫收回了银行卡和小票，把钱包放回到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然后每只手拎起两个大塑料袋，和妻子一起转身离开了超市。

等了半天，终于轮到我了。我把手中的那听可乐放到传送带上，微笑着对正看着那个妻子离开的背影出神的中年女收银员说：

“付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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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三年前《南方周末》的朱又可老师就跟我约稿写专栏，我非常想写，可惜我老是忙着写小说，而且死活都写不出两千字以内的超短篇，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炒鸡不好意思。

直到最近因为刚写完了一个50万字的大长篇，想尝试写点短文，然後还特意去拜读了莫言的超短篇《小说九段》，知道了超短篇是怎么写的，这才第一次动笔写千字文。伦敦的非虚构专栏，每篇一千字，献丑啦。感谢朱老师，感谢我最爱的南周，让我也成为《南方周末》的专栏作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