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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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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武汉疫情刚爆发没几天,也就是一月底钟南山宣布武汉病毒人传人,隔日武汉封城的时候,我和大家一样,都还处于忙着看热闹的时候,我妈居然比我还像一个作家,当天就发微信问我说: “你不想写点什么吗?” 我一愣,不明白她这个独居在北京家里的老人家是神马意思,便问:“写什么?” “像《切尔诺贝利》那样的电视剧,写个剧本啊。”我妈说。 哦!我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她会要求我写一部《悲惨世界》那样的史诗巨著呢,闹了半天,她无非是想让我写个好看的电视连续剧而已。 然而即使是要回答她的这个要求,或者说要跟她解释:我为什么写不了“《切尔诺贝利》那样的电视剧”,也是一件煞费口舌的事情。我妈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作家是万能的,天大的事情出来,作家也是可以一挥而就写出旷世佳作来警醒世人的。这就好像当年英国作家奈保尔去中国参加书展还是什么活动,公开演讲的时候就有热心的读者问他说,你能不能写一本关于中国的书? 这位热心读者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像写印度三部曲那样,也写写中国呢? 我妈现在给我提出的这个难题,就跟这位读者想让奈保尔来写中国一样。即使我妈想让我写,或者说她想看的,只不过是一部关于武汉疫情的电视连续剧(写电视剧当然远远要比写小说简单得多,这是常识)。 隔行如隔山。所以我非常赞同当时奈保尔耐心回答那位中国读者的话(因为换了我可没有这个耐心),他说,我现在年纪已经很大啦(他那会儿好像已经八十多岁了),要写关于中国的书的话,我需要做很多的调查,还要收集很多的资料,这些工作,我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了。 奈保尔的回答不仅耐心,而且还相当地客气。也真是难为了他,回答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数学博士要去跟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解释:为什么1+1不等于3? 当然,人家读者又不是作家,提这样的问题也无可厚非。但是奈保尔的这位忠实读者就跟此刻的我妈一样,因为在他们的心里,都觉得作家是万能的,什么都能写,而且是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就好像写作完全就是信手拈来。 写作当然不是信手拈来。能随便拿起笔来就乱写的不叫作家,叫跳广场舞的大妈。 我写这篇文章,完全没有半点和武汉作家方方过不去的意思。我想说的是,在写作这件事情上,中国的读者也好,我妈也好,似乎都对写作和作家存在着严重的偏见和误解。我只想让他们知道:作家不是神,不是万

谈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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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被微博彻底禁言了。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看这两个来自英国的小视频,或者更准确地说, 是来自英国首相的两个小视频,经由英国的电视台播出后, 被国内的央视转播,然后顿时在全国的网民中传为笑谈——不,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我用词不当,在国人眼里,这哪里是什么笑谈, 简直就是这位倒霉催的英国新任首相鲍里斯的笑柄。 (视频略,请自行搜索央视播出的视频,搜索关键词:英国首相,被男子/女子,街上) 从视频中大家可以看到,这位可怜的英国首相刚一上任,就在英国满大街地被路人甲路人乙路人丙丁们怼, 而且被愤怒的人民群众怼得他这么能言善辩的一个人都成了结巴, 完全插不上话,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于是国内无数的网民都在看这位英国首相的笑话, 觉得他怎么这么没用,堂堂一国之首, 居然连个马路上的老百姓都说不过。也太寒碜了吧? 然而当时我在转发这两个视频的时候就评论说:“我怎么觉得, 英国首相被路人甲怼得越惨,越彰显出英国这个国家的伟大。” 记得前英国首相邱吉尔,当年堪称是逆流而上, 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局整个逆风翻盘, 带领英国人民和欧洲取得了反法西斯战争最终的胜利。在此之前, 邱吉尔并不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 然而当历史将他推上整个欧洲都正在即将毁灭的危难时刻时, 他却在历史的召唤下变成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英国人”(BBC) 。在他成为英国首相、从张伯伦手里接下英国当时的一堆烂摊子时, 法国人已经投降,大半个欧洲都已被希特勒占领, 臣服于法西斯的第三帝国, 只有最后的英国人还在这个巴掌大的岛上孤军奋战。 然而当整个欧洲都笼罩在法西斯的阴云之下时, 邱吉尔却半点没有畏缩,他告诉英国的老百姓:“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我能够用一个词来回答你们,就是胜利。” 即使在希特勒连番派空军轰炸伦敦, 把整个伦敦城炸得个乱七八糟的时候,他仍然用典型的英式幽默说: “按照现在的轰炸速度,德国人大约要花10年时间才能毁掉伦敦, 不过在10年结束之前, 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在希特勒先生和纳粹政权身上。” 然而我要说的是,尽管邱吉尔在二战中的表现如此伟大, 甚至不止被整个欧洲,而是被全世界当作是战胜法西斯的英雄, 但是在二战胜利结束后的英国大选里, 受够了战争的英国老百姓们却没有再选他当下一任的首相, 而把选票投给了工党。哈哈,你是不

李文亮的生死线 (The Conspiracy Reasoning of Dr. Li Wenliang's 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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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English speakers, please jump to the end to watch the English videos I made yesterday, to understand the truth of Dr. Li Wenliang 's death in depth. If anyone can help to translate this Chinese article into English, please let me know in the comment. Thanks.) 钟宜霖 我的微博刚刚禁言了,离奇的是,居然是在我发布阴谋论说李文亮的去世是为了杀人灭口销毁贪官渎职的人证之后。大家都知道过去十几天,我每天都在微博上发外媒的各种消息,抨击武汉市政府和红会,大骂省长市长草菅人命,抽丝剥茧地寻找病毒来源的真相,甚至昨天公开发微博说外媒已经报道病毒来自 P4 病毒所的泄露,如此种种,都从未被禁言。 然而,在微博第一次宣布李文亮医生去世以后,我第一个直觉的判断就是他的死没那么简单,不太可能是自然死亡,所以我立刻发微博说:我是一个阴谋论者,我怀疑李医生的死是有渎职官员想销毁人证,因为前几天他刚刚接受了记者的采访。结果,我话音刚落,新浪就通知我被禁言了!! 离奇吧?更加离奇的是,当时李医生已经去世的消息在微博和微信上都已经满天飞了,但在我抛出阴谋论之后,还没等我明白为啥被禁了言,就发现已经有无数五毛转发我那条微博骂我吃人血馒头,而且还被大五毛地瓜熊发微博骂我。我正忙着看这些转发,也就才过了几分钟,突然又铺天盖地地消息传来:李医生还没死!还在抢救!! 这也太离奇了吧?惊悚片都不带这么演的。然后微博上又开始有图,说本来他都已经停止心跳了,但院长要求一定要抢救,因为这个人实在太重要了,于是医院又赶紧上了人工心肺机插各种管子开始抢救……请问这场大戏,到底是演给谁看的呢? 为什么非要等到人都死了媒体都发消息了,才突然想起来要 ECMO 抢救? 我又去刷微博,这才算搞明白了,原来是 WHO 世卫组织发了一条微博,悼念李文亮医生的去世,等等。难怪他本来都已经停止心跳宣布死亡了,院长突然疯了一样地开始大力抢救。——请问,你们早干嘛去了? 然而我要说的他的死是一个阴谋,远远不止于此。

武汉,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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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宜霖 本来我一直都在网上忙着骂那些当官的骂红会还有救助患者,没空理别的,结果今早看到有朋友发了一条湖北作家都不发声的微博,突然就来气了,也不怕得罪人了。法国作家萨特去世的时候,全国哀悼,法国总统悼念他说: “ 他是法国的良心。 ” 作家就是一个国家甚至一个民族的良心。 可惜的是,这次病毒肺炎,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一夜之间全家感染,到处呼号求救却被删帖删号!武汉无数被感染的患者在医院排十几个小时的队都等不到一个病毒检测盒!国家说了免费治疗,然而不确诊就没法免费,还是得自己掏钱,即使确诊也要刷医保卡,请问农民怎么办?失业工人怎么办?网上有一家四口感染,为了治病还得拿着存折决定到底只救哪一个。还有人告诉我即使确诊,治疗一个病人要花 60 万,进了 ICU ,呼吸器一开一天就是几万块!记者从一线发来的报道被删被屏蔽也就算了,居然连患者求助自己发的视频也会被删,甚至还有人因为拍视频被抓被隔离,和八君子一样要求写训诫保证书!这一切,我想问,中国的作家们都到哪儿去了?中国的良心都到哪儿去了?除了唱赞歌甚至无耻到赞美病毒,除了各种给渎职官员洗地,你们还有人说话吗?还有人管天下苍生,无数老百姓的死活吗??! 就算武汉作家呆在家里不出门,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也肯定比我们这些在不在武汉甚至不在中国的人了解的更多,所以他们身在其中,居然麻木不仁到无话可说?还是他们压根没住在武汉,断网断电没法上网,更没法知道封城的武汉人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每天有多少人在医院排队,每天有多少人在网上嚎啕亲人重病却无法入院,甚至无法确诊?我不相信所有的武汉作家现在都与世隔绝,住在天上。连你我这样里武汉千里远的人都能看到,听到,他们就是看不到,听不到?还是连那八个被公安局抓去的医生都不如?? 我的朋友圈里没人劝我,是因为他们都明哲保身,不想惹麻烦。我觉得这件事情,武汉以外的作家无法发言还情有可原,因为他们不知情,但武汉本地的作家也装聋作哑,熟视无睹,我就只能认为他们毫无良知! 我看到的武汉,是一片孤城万仞山。一个农村的大爷发烧疑似感染,自己闷声不响地去村口的坟地给自己挖了一夜的坑,然后当晚就在那里自杀了。因为他没钱。即使他有钱,也进不了城,去不了县里已经排长队人满为患的医院。即使他进了医院,也不一定能治好,因为他年龄

My first ever TV interivew for my debut novel, at Beijing, CC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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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TV 2《读书时间》节目采访:钟宜霖和她的处女长篇小说《阳光雨季》 This is my first ever TV interview, for my debut novel Sunshine and the Monsoon(published in 1995), interviewed by China Central TV Station in May 1996, when I was still a 19-year-old university student. Below is the second time CCTV interviewed me five years later, in early 2002, and this was the last TV interview I had in China, a few months before I came to the UK in June 2002.

BTV-1999 interview clip. Yilin Z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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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剧评之:《故事》(Stories by Nina R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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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看了英国女剧作家Nina Raine 写的新戏:《Stories》(《故事》)。这位剧作家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剧作家,跟我年龄差不多,但真是写话剧的天才。半年前我曾经在伦敦西区的品特剧院看过她编剧的《Consent》(《允许》),当时就非常惊艳。她的作品就好像一把犀利的刀,血淋淋地直接插进剧中人物的心里,也直接插进我们残酷的日常生活。所以在那天晚上的演出现场,甚至有现场观众在演出中间晕了过去。虽然Nina出生于1975年,现在才43岁,但她完全是属于天生就有戏剧天赋的那种作家,一出手就知道所有的戏点在哪儿,已经写过很多在专业戏剧界倍受好评的原创话剧。她在《Consent》中所展现出来的戏剧技巧非常娴熟,知道怎么去不动声色地在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情境里展现最残酷的内心涌动。从始至终,在看那个戏的时候,观众的心都被剧中人物抓得紧紧的,就好象完全是自己在身临其境一样。 《Stories》是她刚刚推出的新戏,写的是一个大龄单身女性想当单亲妈妈却困难重重的故事,这次Nina同时出任了这个戏的编剧和导演,所以我非常期待。这个戏在英国国家剧院上演。英国国家剧院是由政府出资支持的,一般在这里上演的都是非商业化(也就是不可能赚钱的小众)艺术剧目,或者是传统的世界经典名剧(莎剧除外,因为莎剧有专门演出莎剧的环球剧场),这里的戏不求票房,更多的是为了供戏剧界的专业人士欣赏和交流,也属于给有才华的青年剧作家展现新剧的一个舞台。所以《故事》在这个剧院上演,本身就说明了这个戏的定位:非商业,小众。入场前我看戏单上的介绍,说这个剧本已经获得了英国的一个剧本奖。所以估计是作为获奖剧本,才有了投资得以排练和正式公演。既然是得奖的剧本,之前我又看过她的戏,知道她的水准如何,所以我的预期也就自然水涨船高。 进入位于伦敦南岸的Dorfman剧场,坐在观众席上在等待开演时我看了下剧情简介,说这个戏讲的是一个39岁的单身女人,在和男友打算去做人工授精的前夜被分手,于是她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寻找捐精对象的经历。怎么说呢,作为一个半专业人士,一看这个故事梗概我就知道这个戏太难写了。非常难写,因为这种故事可能发生的戏剧冲突非常有限。所以看到这个介绍以后,我反而在心里开始打鼓,就算这个女剧作家是个优秀的编剧,她怎么样才能把这个看上去完全没戏的普通故事给编成一个两个半小时的戏,我是真的

英国《文学评论》第331期:奈保尔访谈(2006年)|钟宜霖译

译注:周末无事,无意中看到这篇《文学评论》杂志2006年采访奈保尔的第二篇访谈。从读到开头我就忍俊不禁,被奈保尔的智慧和口无遮拦逗得 在电脑前 爆笑不止(主要是他太敢说真话了,哈哈哈)。看完这篇精彩无比的访谈后我忍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手痒,想把这篇长篇访谈翻译出来,与众乐,才是乐乐。希望大家喜欢。 因为原文非常长,翻译成中文有一万多字,所以我分段翻译发布。以下就是我花整整两天翻译出来的全文。 英国《文学评论》第331期(2006年4月) 法鲁克•德洪迪 访谈:V.S.奈保尔 钟宜霖译 奈保尔身体不太好。他觉得印度的医生和医疗服务比英国更舒服,所以在新德里住了几个月,进行治疗和康复。现在他回到了英格兰,并说他又开始写作了。 我去他位于 Wiltshire 的小别墅探访了他,以下的访谈是我们在两天时间里的一些简短交谈。奈保尔说,他希望我能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做访谈,也就是在谈到一些问题的时候记笔记:他不信任录音机。我也不信任录音机,所以我随身带来了两个,都是口袋大小,并且确保它们都装着新电池。我把它们放在餐桌最不显眼的位置上,在我们的座位之间。 奥古斯,他的猫,在我们交谈的时候时不常地在窗户外面晃悠,而且非要进来。它不是一般地霸道,非要维迪亚(奈保尔)注意到它。奈保尔有办法让它睡觉。它很令人惊讶地遵从着,在我们的脚下蜷缩着睡着了。 这是我们为《文学评论》做的第二次访谈。 2001 年 8 月的第一次访谈很有争议:他对 E M  福斯特,约翰 - 肯尼斯和乔伊斯的批评被认为是在挑衅。当我们开始谈话的时候,我提议在这次访谈里,我们离政治远远儿地,他同意了。 法鲁克:你觉得在成功成为一个作家的过程中,运气有多重要? 奈保尔:我非常努力地做过很多事情。从我刚一开始的时候,运气就跟着我。那天在朗翰酒店, BBC 大楼里,我在那儿工作,要不是我突然想起来要写我从小长大的那条位于特里达的那条街道,我可能会挣扎很多年。如果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的人们—— BBC 自由撰稿人的房间——没有鼓励我,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开始。 我觉得我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做这件事。这可一点都不容易——那本我当时写的书四年以后才得以出版。英格兰有完全不同的写作观念——和我那时写的完全不同。直到现在这些